识文：援庵先生：昨日承询一五八二修历之后，以前的史事是否改从新历。当时我在电话上曾说，以后的史事仍用旧历。今日细检参考书，始知此答应加附带说明，方可成立。新历成于一五八二，而各国之采用则互有先后；俄为最后，其他诸国亦有甚晚者。旧历虽大体从罗马历，然岁首则最不一致。有以三月廿五日为岁首者，谓耶稣受孕在“天使入梦”之日，故纪元当始于耶稣诞前九个月零七日；有以三月一日为岁首者，有以三月十八日为岁首者，有以十二月廿五为岁首者，有以Easter节为岁首者。英国旧以圣诞节为岁首，至十二世纪又以三月廿五为岁首，至一七五二始用一月一日为岁首。法国用一月一日为岁首始于一六六三年。如查理曼之加冕，依今史家记载，在八百年之圣诞日，其死则在八一四年。而麦次与马萨（Metz and Moissac）之纪载则谓加冕在八〇一，而死在八一三。此因纪年者用了两种岁首，记加冕时用圣诞日为岁首，故谓此日属八〇一年；而记死时又用一种岁首（或三月廿五，或Easter节），故谓岁首以前之几个月为属于八一三年。又如英国革命，平常皆谓在一六八八年，此系因当时用三月廿五日为岁首故也。维廉与马里之即位乃在一六八九年之二月；若以一月一日为岁首，则革命当为一六八九年。此二例之中，前例可见古事纪载已一律改用一月一日为岁首；后例可见岁首虽一律改正，而“一六八八之革命”已成人人皆知之史事，终不易改口也。W. L. R. Cates云：“英国著作家已将历史的纪年一律改用一月一日为 岁首”（《大英百科》，六册，页三一四。上二例亦见此页）。岁首改为一律之外，其余日月皆不曾改，皆沿用旧历。例如三二五年之春分在三月廿一，则仍谓是年三月廿一日为春分。又如修历之年（一五八二）春分在三月十一日，则只能减去是年十日以正其误，不能全改以往之数百年也。又恺撒改历，本以每第四年为闰年，而当时司历者不明其术，仍以每第三年为闰年，故三十六年之后已闰十二次，不止九次了。奥古斯德欲正其误，乃令三十七年至四十八年皆不闰。纪年之家虽知当日有此误与正误的一段史事，但为纪算便利起见，置而不论，直假定恺撒改历以后，皆用改历，不计其误闰，但一律以四年一闰纪年。（《大英百科》四册，页九九〇。）以上所述，不知有足供采择的吗？我对于此事，完全是外行，说的定有不少笑话，请先生不要见笑。胡适敬上。十四，二，廿六。又纪年家以耶稣生前之年为前一年，而不为〇，故纪元前之闰年为第一，五，九等年，而不为四，八，十二等年。此事先生想早已。 出版：1. 《陈垣先生往来书札》P68-72，陈垣等著，陈智超编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筹备处，1992年。 2. 《陈援庵先生全集 第十六册》P21-25，陈垣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 著录：3. 《陈垣来往书信集》P175-176，陈智超编著，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0年。 4. 《陈垣年谱配图长编》P172-173，刘乃和、周少川等著，辽海出版社，2000年。 5. 《陈垣全集 第16册》P36，陈垣著，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年。 6. 《陈垣来往书信集》增订本P202-204，陈智超编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 说明：陈垣上款。 此为胡适探讨西方修历与纪年的论学长信，长达五页，为回复陈垣所“询一五八二修历之后，以前的史事是否改从新历”而作，时在1925年2月26日，国民大革命期间，是动荡历史时期我国学人坚持学术服务于民生、不忘以治学求变革的孜孜探索的缩影。 信中，胡适参照《大英百科全书》，指出“新历成于一五八二，而各国之采用则互有先后；俄为最后，其他诸国亦有甚晚者。旧历虽大体从罗马历，然岁首则最不一致”，且“纪年家以耶稣生前之年为前一年，而不为〇，故纪元前之闰年为第一，五，九等年，而不为四，八，十二等年”，详细举例，以备陈氏参考。 据《陈垣年谱配图长编》，1924年底至1925年初，陈垣曾先后两次在《晨报六周纪念增刊册》上发表《拟编中西回三历岁首表意见书》，文中述及“吾人苟欲实事求是。非有精密之月表为工具不可。……顾月表繁重，非一人一时之力所能办。今欲筹一简便之法，专齐其岁首，而省略其月日，略仿李申耆纪元甲子表例，分为三表（即三历岁首表）”，可见在社会剧烈变革的时代，陈垣欲借修历以促进国人实事求是精神并体现治史的重要现实意义的初衷。 1925年2月25日，值意见书发表未久，陈氏打电话给胡适，询问1582年教皇格勒哥里制定新历法后，如何记述以前之历史。次日，胡适即以该函作答。年谱中亦载“胡氏来函，对1582年改历前后纪年、纪事的问题作进一步说明”，并见信札全文著录。此后，陈垣著《二十史朔闰表》《中西回史日历》先后编写完成，并在1925、1926年发表。